流浪者与歌-再次歌唱
冰冷的海水,开始变得温暖。他们也不再是流浪的猎人。
四周除了海浪声和风声外,就没有其他的声音。乌尔比安微微张开口,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闭上嘴巴,等斯卡蒂自己回神过来才开口说话。
斯卡蒂直盯盯地看着他,仍然怀疑自己所看见的是否真实,她多次欲言又止,有许多的问题想问乌尔比安,过了片刻后才问出一句话:「你为什么会在这里?」
「处理剩下的障碍后,准备去二队那边时,听到妳的歌声,就来了。」乌尔比安冷静叙述,他又说斯卡蒂比以往的反应更慢了,她不应该发呆这么长的时间,那怕只有一弹指间,敌人正是会趁着她放空的时候而杀死她。
斯卡蒂垂下头,听见类似的训话,没有感到紧张,反而是觉得很安心,仿佛心里其中一块长期吊在嗓子眼前的大石头突然就放下来,乌尔比安没有死,也没有背叛阿戈尔和同伴们。
以往乌尔比安训斥时,斯卡蒂就会像现在这样低下头,看起来有在听,实际上却是心不在焉;现在,她想认真聆听乌尔比安的训话,确信自己早前所认为的结果是真实,而非虚假,不是她主观臆想的。
乌尔比安眨了眨眼,侧过头看着平静的海面,说:「妳应该要跟二队她们一起行动,而不是独自行动。」
斯卡蒂摇头,但什么话也没说出口。乌尔比安聆听她的沉默不语,转头看着她,即便他知道这是歌蕾蒂娅的主意,他还是选择了回应斯卡蒂的沉默:「我知道此时的妳有很多问题想问我。包括我之前在为何不与妳们同行回去阿戈尔,之后跟执政官歌蕾蒂娅分别后又是去了哪里。」
斯卡蒂习惯性地对上乌尔比安的视线,点头赞同乌尔比安刚才所说的话,又等待他下一句话语。
乌尔比安暗自深呼吸一口,保持语气冷静地说:「以后有的是时间,妳想好问题就问。我会视妳所问的问题而回应不同程度的答案。」毕竟有些回答对她来说只不过是一种多余的负担。
「以后……?」斯卡蒂的双眼充满着不可置信,混杂她对此的期待和渴望。乌尔比安点了点头,重复说了一次,没有犹豫:「以后。」
现在,「未来」一词对他们来说,再也不是欺骗自己生存的理由和给予他人的空头支票。
乌尔比安走近海边,斯卡蒂随即跟在他的身后。乌尔比安低声说道:「妳是时候要习惯『未来』这一概念,它真实存在我们身边。」他早前也是跟此时的斯卡蒂不敢相信他们还能对未来抱着希望,直至阿戈尔与陆上国家重新联系为止,才接受这样的变化;他又说:「而且,我们的共同敌人并不是只有海怪和深海教会。所以,我们将来还会继续狩猎。」
「不是只有海怪和深海教会?」斯卡蒂疑惑问道。
「我们要处理阿戈尔内部剩下的敌人。」乌尔比安拉了下帽子,他也不敢预估现在还有多少个叛徒潜伏在阿戈尔和伊比利亚,哪怕只有一个也不能够放过他。
斯卡蒂认真地思考了乌尔比安的话几秒钟,很快就说自己明白了。她想,只要是听从队长的指令就不会有问题。
乌尔比安没有再说话,尽管他同样有很多话想跟自己的队员说,也准备一套说辞用来回答斯卡蒂的问题;斯卡蒂也想问乌尔比安那时候的他要去哪里,而他又是怎么活下来。但此时,他们只想一言不发地享受短暂的清静。
海水融入黑色的夜晚,带着零散的月光浮浮沉沉在浪潮中,冲涮着岸边无数的沙粒,来到猎人们的脚边又瞬间褪下。咸腥的气味跑到与人类眼泪相似的海水里,又跑到空气中,随风飘扬,与空气中的小水点带走猎人身上沾到的乾燥,仅此而已,没再作出下一步的行动,反复循环着,带走乾燥,带来潮湿。两人漫步在陆地与海洋的分界线上,跟在乌尔比安身后的斯卡蒂,看着他留下的足印,若有所思,然后,她轻轻一踢足印旁边的细沙。
乌尔比安停下脚步,转过身来,「斯卡蒂。」
斯卡蒂听到声音也立刻停下,以及挺直了腰背,生怕刚才那一踢会被队长看到。但是,乌尔比安似乎因为在思考一些事情而没有看见,又或者是他假装没有看见,若无其事地看着斯卡蒂,「妳这一段还是先别回去阿戈尔,继续留在陆地上。到时候与二队汇合后,我会亲自向歌蕾蒂娅说明情况。」
斯卡蒂瞪大了眼,她虽然很疑惑,却没有对此感到惊讶,也没有刻意追问为什么不能回去阿戈尔,简单哦了一声就当作是回应乌尔比安的话。她心想,如果不回去阿戈尔两三天,她可以先回到罗德岛,也可以去其他的村庄看看,打发时间。她习惯了流浪,有了家乡的消息后反而觉得一种不自然感。
如果是由其他人来当斯卡蒂的队长,可能会觉得斯卡蒂不会追问过多原因这一点是值得其他队员学习,然而,乌尔比安不完全赞同这一点,尤其是到现在为止,他们还没有完全破解出斯卡蒂体内所流的血液,不能再出现任何因素在斯卡蒂的身上,试图左右她的意志。对此,乌尔比安还说:「我也会过几天才回去阿戈尔。」
「什么?」斯卡蒂愣了一下,「队长你也不回去阿戈尔吗?为什么?」
乌尔比安沉默,他谨慎使用任何一词一句,也因为如此,他反复组织的语句到此刻还没能说出口,仍然在被他反复确认、组织,再确认。斯卡蒂紧张地环顾四周有没有她没察觉到的异常,直到乌尔比安低声咳嗽一声,说:「我们一起行动。这段期间再检查有没有遗漏,以及……」他顿了一下,「妳在陆地上,应该有些事情等着妳完成,也有些人等着妳回去探望。」
「你是怎么知道的……?」斯卡蒂想起自己经过、逗留过的所有地方,包括曾经送她竖琴的村民和安妮塔他们,她固然是想知道,那些跟自己有所接触的人,到现在是否一切安好。
乌尔比安别过头,看着另一侧的沿岸楼房,「在妳们来到盐风城之前,我一直有留意到妳们。在那之前,妳还教过陆上的人们学会歌唱,不是吗?」他没有再继续细说更多的事情,避免解释越多出错越多的情况,而且,有些地方,应该是由斯卡蒂亲自去看,让她亲自相信、坚信着——自己不是为他人带来不幸灾厄。
「我……」斯卡蒂一时语塞,她承认自己有教过陆地的人学会歌唱一事,还解释说:「因为他们问我了,我就教他们了。」教会人家歌唱这事,斯卡蒂从来没有一次的犹豫。
「做得很好。」乌尔比安小声地说道。哪怕海浪几乎能覆盖住他这句话,斯卡蒂还是及时捕捉到刚刚乌尔比安说的话,她感到高兴,一直看着队长的侧颜。
传授和让更多人感受美也是艺术的意义之一。乌尔比安本来想说出这句,但他想了一下,认为这话未必能让斯卡蒂理解到,于是他换了一句:「教他们歌唱的同时,也不会让妳忘掉阿戈尔的歌。」
「那队长呢?」斯卡蒂怯怯地问他是否还能继续歌唱。
乌尔比安又一次沉默不语,仍旧看着远方的景色。
斯卡蒂很清楚,在弑神行动前,乌尔比安就开始不再歌唱,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沙哑。但是,她太了解歌唱对自己与乌尔比安的意义是多么重要,继言语之后,能用来交流的便是歌曲,便是唱歌,他们需要歌唱交流情感,也需要歌唱抒发情绪,更需要用此证明——他们从来不会向只有单程的命运服输。斯卡蒂想,如果乌尔比安无法歌唱和言语,无人再聆听乌尔比安的歌声,那么,谁又能理解他的情感?谁能感受彼此的孤独感?
他们曾经都像落单的鲸鱼,各自游走在没有尽头的汪洋中。没有同伴应答他们的歌声,旁人只能倾听而无法感受。
——
歌声在空荡的海洋与广阔的陆地间回响起来。低沉、稳定、且悠扬的歌声游走在边缘,而后传达到两方,「沙哑」仿佛就是用点缀乌尔比安的声音。
斯卡蒂睁大双眼,她听见乌尔比安低声歌唱了,而他所歌唱的,正是当时乌尔比安教会斯卡蒂和其他队员的第一首歌。一时之间,风、海浪与嘈杂的声音都安静下来,聆听着他的歌声,与他曾经所怀的情感。
乌尔比安用实际行动回应斯卡蒂的问题:他不曾遗忘阿戈尔的歌,没有忘记过他教过给同伴们的歌曲,更不会因为生理上的变化而放弃歌唱。
当他唱完一首歌曲后,回头望向斯卡蒂,发现她脸上带著几乎想哭出来的表情,本来想说话的乌尔比安把话吞回去,也没有问斯卡蒂怎么了。
斯卡蒂抑压下哭出来的冲动,她想跟着乌尔比安刚才的节奏歌唱起来,去回应他的歌声。于是她张开嘴,深深地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,放声歌唱,歌唱第二首曲子,尽管她察觉到自己的气息有些不稳,音色颤抖,还是没有直接停下歌唱,最后流畅地唱完一整首歌曲。
乌尔比安无意识浅笑了下,他稍微拉低面罩,重复唱了一次斯卡蒂刚才唱的的曲子,间接重新教会她如何唱到正确的音准上。斯卡蒂很快就领悟了他的意思,同样也跟着唱起来。
这夜,失散且落单的流浪者终于在他们第一次来到的地方,终究与同伴重聚,为他们曾经共同经历的回忆而歌唱,为未知的将来而歌唱,冰冷的海水,开始变得温暖。他们也不再是流浪的猎人。
(责任编辑:瑶濯;网页排版:武乙凌薇;绘图:粥铺)